這是大陸作家航鷹與證嚴上人互動後寫下的部份文稿,原文是簡體文,友人將部分文稿用word翻譯成繁體文,請大家參考。從這篇節錄翻成繁體字的文稿中,可以看到證嚴上人如何規律自己,而讓他人從內心發出讚嘆。
我因職業之便出席過各種宴會,走到哪里都有朋友招待。然而,令我終生難忘的卻是幾頓素齋——和證嚴法師同席用的齋飯。自從有幸食過佛門雅餐之後,我的整個人生態度都改變了。
起初,我並沒有意識到證嚴法師允許我這個俗人同桌用齋是一種特殊禮遇,還以為因我是來自內地北方的遠客,主人宴請是很自然的事。後來我在訪問臺灣其他地方時,人們聽說我曾和證嚴法師同桌進齋一無例外地露出驚羨的神色。
臺灣作家說:“你受到了很特殊的貴賓待遇,一般人沒有這樣的機會!”
佛教徒說:“你的福緣好深呀!向慈濟會捐贈幾百萬的老闆,都沒有你這種福氣呀!”
聽了這些話,一股受寵若驚的暖流在我心頭倏然湧起,可惜已經遲了,和證嚴法師告別的時候我只是禮節性的叨擾道謝,沒有來得及向他表達這深一層的感激。
陳若曦大姐陪我由臺北飛到花蓮的當天晚上,我們出席了“慈濟醫院行政人員聯誼會”,會前在醫院禮堂吃的自助餐。散會以後趕往靜思精舍住宿時已是深夜了。第二天的早餐,是我和證嚴法師同桌共用的第一頓齋飯。
清晨,下了整夜的雨仍然未停,靜思精舍的屋宇、回廊、花樹、草坪,讓天雨洗刷得一塵不染分外清亮。師父和殷師父喚我們去吃早餐,我們隨著他倆來到飯廳外面的回廊上。許多披灰色海青的尼師和許多穿蘭色制服旗袍的志工委員陸續進入飯廳,或低聲問早或保持靜默,入席落座的人們也不急於動箸,大家都在等待著一個人。
我們站在餐廳門外聽候主人的安排,功夫不大,只見一行人簇擁著證嚴法師來了。他在微風細雨中款款而至,銀灰色的海青下擺長到能遮住腳踝,踏過一段雨路卻仍然未沾一星兒泥水,真有一種仙風道骨的飄逸。
“阿彌陀佛!”證嚴法師來到我們跟前口念佛號雙手合十含笑問候,雖然昨天晚上剛見過面,今晨仍舊禮貌有加,一點也不擺宗教領袖的架子。證嚴法師一舒廣袖請我們隨他入座,同桌的還有慈師父等隨侍法師多年的資深尼師。
飯廳裏有十幾張圓桌,先來的尼師和志工委員們一見法師進來,一齊起立合掌念佛號,法師還禮並請大家落座。大家在動箸之前全都斂目合掌默默祈禱,我也學著他們的樣子雙手合十垂首閉目,但不知此時應該祈禱什麼。
我想起外國電影裏的天主教徒基督教徒用餐都要在胸前畫十字並誦頌一聲:“阿門!”那種儀式是在感謝上帝賜予他們食物。
由此,我便猜忖佛教徒的飯前祈禱也會是對佛陀感恩的意思。於是我也在心中默念著:感謝命運給我訪問臺灣來到花蓮的機會。當我闔上眼瞼感受到自己的手心貼手心的溫熱時,一個早已逝去的遙遠的形象忽然飛近了,那是我的外祖母端著飯碗舉過頭頂在感謝上蒼……
我在六歲以前隨外祖父母在山東臨清居住,家裏每當改善膳食的時後,外祖母都不讓我動筷,她老人家必先把飯碗高舉頭頂“拜四方”,口中念念有詞,恭請東南西北四方佛先用餐,表達她的一份虔誠。其實,那時家裏最好的膳食不過是麵條或餃子,但只要吃上了白麵,姥姥就千恩萬謝上供蒼天……回想起童年的情景,再看眼前滿桌飯菜,雖是素齋也覺得分外誘人,舉箸品嘗清香可口,頓時食欲大振。
這頓飯雖是早餐,卻像正餐一般豐富,可能因為這裏一天只吃兩餐的緣故。每一桌的飯菜相同,素齋的花色品種不少,青菜、豆製品、蘑菇、竹筍,很多都是師父們自己在菜畦裏種的,現吃現摘分外水靈新鮮。
我注意到所有的尼師的面龐都顯得光潔細嫩,皮膚上沒有粉刺癤腫之類。他們的目光都是一派柔和平靜,猶如小鹿羔羊,看來這是久食山野蔬果的好處。
以後的幾天裏,在慈濟醫院,在臺北慈濟分會,我又有幸兩次和證嚴法師共進午餐。和證嚴法師同席用齋使我嘗到了從未品味過的全新的人生滋味。不知為何,每當我坐在法師身邊吃著那些清淡素菜的時候,心中都湧出了一種久違了的心態——感到快樂、滿足,覺得自己很幸運,對生活充滿感激。
我在成年以後步入社會置身名利場煩惱纏身,很久沒有體驗過這種孩童般的滿足與快樂了。
八十年代我在中國文壇可以說名氣不小,但即使是到北京去領全國優秀小說獎,也因看到別的作家比自己更紅而覺得壓抑。名利並沒有給我多少歡樂,反而招人嫉妒引來一連串的是非。坐在證嚴法師身旁,我感到自己真是幸運,命運女神在推我攀上事業的顛峰領略了俗世繁華之後,又趁我還不太老的時候就給了我頓悟人生反思人生複歸平和尋求超脫的挈機。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真想歡呼一聲:感謝生活!感謝命運適時地賜予我那麼多好機會!感謝證嚴法師賜予我的人生啟示!
龍口含珠鳳頭飲水
宗教生活講究儀規,世界上各種宗教都有自己的儀式和規矩。古代交通不發達,更沒有電子通訊設備,相隔幾大洋的各大洲產生的各自的宗教,為什麼都在這一點上不謀而合呢?我想,這是因為把某種外在行為規範化習慣化可以影響人的精神信仰;或者說讓人的內心追求通過儀規形式表現出來。當這種儀規成為信眾自覺自願的統一行為時,宗教就能夠成為有巨大力量的社會團體。
我觀看過不少宗教儀式,有的讓人覺得神秘,有的讓人覺得繁冗,甚至有的讓人覺得恐怖愚昧。臺灣花蓮佛教慈濟會也很講究儀規,但這些儀規都給人一種典雅自然的感覺,甚至能夠給人以美的享受。
從表面看上去,靜思精舍顯露不出森嚴的戒規,處處洋溢著一種圓融祥和的氣氛,尼師們的舉止溫文有禮,說話輕柔親切,見了人永遠送上誠懇的微笑。
尤其是隨侍在證嚴法師身邊的尼師們,一個個全都是知書達理,舉止大方,善解人意,勤快敏捷,在世俗社會極難見到這樣一群不施脂粉聰穎靈秀的女子。
尤其令人驚歎的是,他們那種氣質上的高貴優雅決不是森嚴的戒規能夠塑造出來的,戒規再嚴厲也只能塑造出苦修者,而造就不出秀外慧中的智者。
那麼,他們這種教養是從何而來的呢?
經過幾天的觀察,我發現這一切都來自證嚴法師的榜樣作用。榜樣的力量是無窮的。
證嚴法師在弟子們和隨眾心目中的威望,不僅表現在大家篤信他的宗教主張,也表現在大家都願意學習他的做人品格,他的言談舉止,他的氣質風度乃至一切生活細節。一位宗教領袖不單以信仰、教規統領信徒,更能以個人魅力征服信徒,使得來自不同家庭有著不同經歷受過不同程度教育的弟子都自覺自願地仿效他,亦步亦趨,如影隨形,這真是一個我從未見過的奇跡。
在靜思精舍居住的幾天裏,我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而過去出入社交場合時自我感覺挺好的,現在卻嘀咕自己身上哪兒都不對勁兒。和師父們相比,自己說話聲音太高,坐姿彎腰駝背,走路腳步聲太重,總之處處顯得自己太鬆懈,散漫,甚至很粗俗。其實,我是很注意教養的人,在家裏時總是教訓子女:吃飯不許巴嗒嘴,喝湯不許出聲音,走路不許讓鞋底擦地面發出拖拖遝遝的聲音……。
不知為何,來到靜思精舍竟發現自己坐沒坐相,站沒站相。
有一次在吃飯的時候,我把自己的這種感覺低聲告訴陳若曦,陳大姐笑道:“咱們無法和他們比,他們可不是一年兩年的修行功夫了。你注意他坐的姿勢了沒有?咱們往哪里一坐就歪歪斜斜靠在那裏一堆乎,他們只坐椅子的前五分之二,這樣坐,腰背脖子都要挺直了,顯得很端莊。你發現他們端碗用筷的姿勢沒有?都是跟證嚴法師學的,叫做‘龍口含珠,鳳頭飲水’。”
我忙問:“什麼叫‘龍口含珠,鳳頭飲水’?”
陳大姐端碗拿筷作著示範:“雙肩擺正挺直,左手端碗時拇指輕輕按住碗邊,四指展平拖著碗底,拇指和食指之間形成一個‘龍口’,圓圓的白瓷碗像一個大珍珠,盛在碗裏的米飯粒粒皆辛苦,粒粒貴如珍珠呢!這便是“龍口含珠”了,出家人托缽化緣都是這個姿勢。
‘鳳頭’指的是筷子頭,用筷子夾菜的動作應該像鳳頭飲水一般妙曼優雅。要輕巧含蓄,一點就起,多點幾次沒有關係,不能叉開筷子一次夾很多菜,更不能在菜碟裏挑來撿去反復翻攪。端碗猶如龍口含珠,用筷猶如鳳頭點水,你想這該有多麼優雅!”
我偷眼瞧了瞧證嚴法師的用餐姿態,果然是龍口含珠,鳳頭飲水,優雅無比,真真看他吃飯也是一種享受。我仿效他的樣子做了,一下子就覺得自己很“淑女”了。
證嚴法師並不把衣食住行看作是生活細節,而是看作“人生美的文化”。他要求弟子們“你們要學習如何將道理落實到生活,以及如何將人生美態雕造在自己身上。”
“人生最美的是親切、誠懇、和藹的笑容;說話輕柔,舉止穩當,文質彬彬,這是動態之美,也是人生美的文化。”
“龍口含珠,鳳頭飲水”是證嚴法師設計的“食儀”。做到這項要求,日常進餐也變成了修身養性,自有龍鳳來朝的尊貴莊嚴相。
進餐本是為了充飢,世俗多少饕餮之徒不僅暴殄天物,也露出粗鄙吃相。然而一位有精神追求的人竟然能夠從中開發出美感來,這又是我未曾料想的了。證嚴法師注重食儀,比世俗的“教養”更多了一層修行的意義。
幾十年來他都堅持做到“食前三口白飯”:“能時時發好願就能修得大福,吃飯也是一樣。食前要先吃三口白飯,第一口應發願——願斷一切惡;第二口——願修一切善;第三口——誓渡一切眾生。”
將道理落實到生活,將人生美態雕塑在自己身上,將修行求佛滲透在日常習慣中,多麼睿智精深而又淺顯易行的佛學法門啊!
由此,我回想起初讀《靜思語》時,書中記錄了證嚴法師這樣一段話:什麼是“德”呢?
“德是下功夫,是有志於道;德在心裏而行諸於外的就稱為“德相”,譬如走路,行儀……都可表現出一個人的“德相”來。德也因此是自我的教育,是內心的梳理,表現在外的行為的規矩。”
證嚴法師還經常用形象而詩意的語言,教導弟子們該如何“德在心裏而行諸於外”。
關於出家人的“行、住、坐、臥”,他比喻為“行如風,住如松,坐如鍾,臥如弓”,並一一作瞭解釋:“行,是走路。要步履平穩,舉止端莊。所謂‘行步如風’,就是走路要風吹雲動般的輕飄而穩重。住,是站姿。站時要挺胸直腰,不要東依西靠,也就是“住如松”的形態。坐的規矩是要“正坐如鍾”,坐的像巨鍾般的穩重。
臥,是睡眠的姿勢。臥要如弓,也就是‘吉祥臥’。”
當初我讀到這些段落時,以為是一般性的說教未及多加思考,待到親臨花蓮淨土看見證嚴法師本人的威儀,及這麼多尼師的舉止修養,才由內心發出陣陣讚美和驚歎!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難以相信證嚴法師及其弟子們竟然能夠把宗教的約束與詩意的優美絕妙地集於一體!
成語“林下風氣”,古時形容女子體態飄逸,冰清玉潔,氣質高雅的用語。“林下風氣”多指女子中的世外高士,現代商品社會中俗豔女子比比皆是,“林下風氣”近乎絕跡了。所以,這個成語也幾乎派不上用場了。
那天在花蓮靜思精舍,晨雨清風之中,證嚴法師一席灰袍穩步而來,穿過了菩提樹林,寬袍廣袖隨風飄動,海青下擺長到能遮住腳踝,踏過一段雨路竟未沾一星兒泥水,雨中菩提在他身後閃著晶瑩的銀光……
我望著,望著,搜盡枯腸尋找一句貼切的話來表達內心的讚歎,忽地想起了這句久違了的成語。
林下風氣,多麼富於動感的優雅比喻啊!在古典名著及武俠小說中如此形容的女子只能供人想像,而在現實生活中,誰能真正具備它所蓄含的仙風道骨山野韻致呢?在我的心目中,只有證嚴法師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