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9 February 2010

澎湃的生命能量──王沈月桂

◎阮義忠、袁瑤瑤

 



二○○○年六月一日,證嚴上人為中區五所慈濟希望工程學校主持動土典禮。隨師行列中,我見到一位瘦瘦小小的阿嬤級慈濟委員,走起路來精神抖擻、步履輕快,好像一點負擔也沒有。

在集集國中的鏟沙儀式中,這位老委員被安排在部長等重要來賓的身邊;只見她鏟沙鏟得瀟灑俐落、潑沙潑得手勁十足。這位老太太可真有意思!我在取景時把她框進鏟沙畫面的首位,心想,待會兒要找人問問:「她到底是誰?」

原來,她就是上人的俗家母親、人稱「師媽」、法號仁德、委員編號五十六的王沈月桂女士。


◆純真的赤子之心

我看到有關王沈月桂的最早資料,是一九八三年九月出版的兩百零三期《慈濟》月刊。裏面的慈濟委員小傳這麼寫著:

「……對慈濟功德會濟世利生的工作成就,以及證嚴法師高超的宗教情操最感到欣慰的,莫過於王沈月桂老太太。她一如其他的慈濟委員一樣,不但具備了一顆慈悲善良的心,更富有熱忱、謙和、活潑、積極的外在。

『每次看到電視或報章雜誌報導有關功德會的消息時,左鄰右舍都會由衷得讚歎豐原地區出了一位偉人。我內心實在非常地高興,也非常地懺悔。高興的是我有這麼一位女兒,能為佛教為眾生做一番慈善事業;懺悔的是,二十幾年前她要出家,我卻因太愛她而阻撓她,使她受了不少苦。』

說著說著,淚水從王老太太眼角流下。雖然她已年逾六十歲,可是豁達大度的胸襟以及對事對物透徹的正見,讓她仍保有一顆童真的赤子之心。與她相處,你會發現她的為人非常慈祥,她的情感非常純真,也就難怪她的眼淚特別豐富了!」

這篇文章生動地勾勒了當年六十七歲的王沈月桂。生於一九一六年的她,今年已經八十六歲了。對許多人來說,二十年有如滄海桑田,然而我所看見的王沈月桂,依舊有如這篇文章所描繪的、豁達大度而又純真。歲月並沒有拖慢她在菩薩道上的腳步,只是為她添增了更多的福慧。


◆讓時間空過最痛苦

二○○○年十一月二十六日,慈濟馬來西亞分會組團回台尋根,並參觀「希望工程」;交通便利的豐原市豐東國中被列為參觀重點。來到工地時,三十多位豐原地區的慈濟委員們早已在校門口等候迎接,我赫然發現王沈月桂也在迎接的行列之中。

九十五位馬來西亞的慈濟人,和豐原慈濟人相迎的那一瞬間,個個眼神充滿喜悅的光采,眾人的聲聲歡喜和句句感恩,交織成一闕動人的樂章。

慈濟在馬來西亞的第一顆種子葉淑美上台講完後,接著王沈月桂也在大家的掌聲中上了台。她先是抱歉自己沒念什麼書、只會說閩南語;然後以她特有的簡樸方式向海外慈濟人感恩:

「我是豐原人呢!知道大家要到豐原,我專程跑來看大家,也給大家看。你們大家在海外辛辛苦苦募來的錢,我們都有好好用。看,學校蓋得這麼勇……」

她因喜悅滿心洋溢,怕壓抑不住而趕緊用手遮住笑開的嘴巴;那種又喜又有點害羞的表情,把年高德劭的老人家拉回青春年華的歲月。那一刻的王沈月桂在我看來,足足年輕了一甲子。

常聽人說王沈月桂的毅力驚人,二十多年來,每個月收功德款的工作不但沒有鬆懈,有時會員不在家,為了一百元連跑兩、三趟也依舊笑容滿面。有一次生病在家打點滴,聽到有人要捐款,馬上自己拔掉針頭,從床上翻身而下、趕去收錢,也因為如此,和她很親近的一些慈濟人就暱稱她為「錢媽」。

她的全身都是慈濟細胞,話題永遠繞著慈濟轉。上人要幫的人、要做的事那麼多,她就一心一意要為慈濟募更多款。


◆澎湃的生命能量

二○○一年八月三十日的一大早,石岡國小學生在石岡鄉圖書館集合,歡歡喜喜地準備踏街遊行入新厝。

中區的慈濟志工早就守候在新學校的門口,列隊歡迎所有師生和來賓。貴賓之中,王沈月桂當然也精神奕奕地出席了!而且還被請上台講話。

若是閉起眼來聽王沈月桂說話,根本不會相信她已經是這把年紀了。她聲若洪鐘、條理分明,富草根性的表達方式,往往三言兩語就能引起大家的共鳴。此外,她的記憶力還特別好,在感恩時,指名道姓地一一說出石岡地方人士護持慈濟的事蹟,讓我自嘆不如。

王沈月桂不只是在動土或落成典禮中當當貴賓、致致辭而已。九二一大地震之後,她每天奔波在台中、豐原、南投等災區,與志工們一起在豔陽高照的大熱天下做工。證嚴上人看了不捨,請她回去休息,她就以「甘願做,歡喜受」來回答。此外,舉凡賑災、義賣或各種募款活動,她都不落人後,把慈濟委員的角色發揮得淋漓盡致。

快九十歲的人能有這麼澎湃的生命能量,雖難得卻不令人意外;她就像許多慈濟人一樣,愈捨,擁有的就愈多;愈付出,就愈快樂;愈做愈健康,愈活愈年輕!

有一回,王沈月桂聽說證嚴上人出家前的手帕交、慈濟委員張雲蘭的姑丈,因攝護腺癌在大林慈濟醫院住院治療,她說無論如何得去探望一下。

問題是:王沈月桂不知道他的姓名、也不曉得他住那間病房。雖然護理站的當職護士十分配合,可是沒名沒姓的,實在無從找起。這可難不倒王沈月桂;她開始在病房一間一間、一個床位一個床位地問。一番問答之後,終於找到她要找的人!

王沈月桂高興地說:「心到那、事情就能做到那。用心就找得到!」

她告訴詹老先生,她是上人的俗家媽媽,雲蘭叫她媽咪;並殷殷地祝福他,叫他要用心聽醫師的話,不能馬虎,馬虎就得不到健康。

在問明詹先生今年七十五歲後,王沈月桂幫他打氣:「你還年輕,差我十幾歲!什麼都別煩惱,健康就容易恢復,只要健康了,自己想去那就去那,沒人能擋你!」

這件事告訴我,王沈月桂是位重情分,而且做事一定貫徹到底的人。


◆那張當寶的照片

二○○二年三月十六日,證嚴上人去慈濟潭子園區巡視,在聽取設計師匯報之前,先到豐興路母親剛搬進不久的地方看看。

王沈月桂本來一直住在豐原,但是上人擔心市區車子多、空氣又不好,希望她搬來潭子。於是今年二月她和兒子清彬、媳婦瑞紅一起搬來空氣新鮮的山上。

客廳裏擺著一套經過歲月潤澤的籐製沙發椅和茶几,那是精舍用了三十多年的老家具,王沈月桂最喜歡坐在上人以前專用的那把大靠背椅上,與人聊天。

所有來訪的人,無論是海外回來或是島內的慈濟人,王沈月桂都是跟他們又握手、又擁抱的,顯得十分親熱;反倒是與上人之間,情感表達得十分含蓄。上人如今依舊稱王沈月桂為「阿母」,王沈月桂則稱上人為「師父」。

記得人稱「朱爸爸」、法號濟傳的朱以德曾經告訴我:許多慈濟人都和師媽很貼心,時常沒大沒小地討她老人家歡心,他有次故意逗師媽,問她要不要牽上人的手?師媽就說,我以前就不太牽她的。朱爸爸說,那我們替妳製造機會,讓師父從房間裏出來的時候妳就牽她,像長輩牽晚輩那樣好不好?

師媽回他一句:「免談!」

說到這裏,朱爸爸不禁笑了:「免談就別談了,可是她家客廳有一張相片,是師媽站在門外、上人站在門內,兩人對看的景象。那張照片她可是當寶咧!」

上人和隨師眾離開後,我仔細地端詳牆上那一張照片。王沈月桂一看見,勁兒就來了:「那是在台中分會門口拍的。旁邊本來還有一個人,可是我把他切掉了,所以只剩下我和師父!」

我好奇地問她:「您那時在跟師父講什麼?」

老太太就像小女孩一樣,用手掩著嘴笑起來:「沒有啦!師父說天氣冷,問我有沒有帶毛衣。我告訴她有,叫她放心!」

我請她拿著這張相片讓我拍照,鏡頭裏的她又歡喜又不好意思,讓我想起剛才上人來訪的情形。

見到上人來新居看她,她明明很高興,卻偏又皺著眉幽幽地說,還是住豐原比較習慣,可是,誰教她一向最聽師父的話呢:「師父叫我去那我就去那,師父叫我去阿富汗救災我也去!」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師媽向上人撒嬌,不可不記。


◆先苦後甘

王沈月桂是一九一六年、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誕生於桃園的。那時的台灣農村普遍窮困,她六歲時就要放牛,還要利用空暇時間編斗笠。一個月編三百頂斗笠可賺三塊半,若是手工細一點,就可賺五元。

七歲多時她想上學,跟爸爸沈吉哀求。沈吉說,我一個推煤車的怎麼有能力讓妳上學,不如把妳讓給有錢人家當女兒。

家裏將這個滿懷上進心的小女孩,以一、兩百元的身價讓給桃園南崁一帶的有錢人家後,卻沒想到,她不但沒書可念,還被視如婢傭,和雞睡在一起,除了帶小孩之外,還要去鶯歌山上挑木炭。此外,養父還經常把她打得全身瘀青、頭上腫好幾個包。

記得她在談到這段過去時,每講幾句,就會連連地說:「不講了,不講了!」一邊頻頻揮著雙手,彷彿是要趕走那段陰霾的記憶。然而,過了一會兒,她又接著說:「沒關係,被打我還不是活到這麼老!」

說著說著,她的眼眶紅起來:「古人說先苦後甘,我現在要高興!我小時候苦,可是現在那麼多人孝順我。感恩那!感恩那!」

有些人在童年吃過的苦會成為一輩子的創傷,但是王沈月桂所經歷的苦,卻錘鍊出她日後堅韌的生命力,領著她度過一道又一道人生的驚濤駭浪!

一年多後,親生父母方知道她被虐待的事情,吃盡苦頭的小女孩終於被帶回家了!家裏雖然窮,至少可以平平安安地過日子。

做斗笠的價錢不好,在母親沈江招的指導下,她練得一手好女紅,做裁縫和刺繡幫忙家計,直到十五、六歲,才和鄰居一起去工廠做工。

二十歲那年,嫁給大她七歲、住在清水的王天送。王家有三房,只有老二王天送這一房的經濟能力稍微好一點。然而,年輕時的王沈月桂身體虛弱,會習慣性流產。夫妻倆於是和大房商量,希望收養他們剛生下不久的女兒「錦雲」。

這個誕生於一九三七年的女娃兒,就是後來的證嚴上人。

王沈月桂保留的老相簿平常不輕易示人,經過我再三說明後,她才吩咐媳婦瑞紅拿出一本小小的、古老的相簿來。

相簿上有一張照片是在照相館裏拍的,油畫的沙灘布景前站著一位男裝打扮的年輕婦女和一位身穿和服的小女孩。這就是六十年前的王沈月桂和上人。

從這張相片可以看出,王沈月桂在早年就是豪氣與率性的;而即使是那麼小,上人已清明地顯露了一般孩子所沒有的乖巧、沉靜與聰慧。

上人六歲時,王沈月桂順利地生下了第一個兒子。後來,連上人在內,王天送夫妻一共養育了四男二女。

王沈月桂口裏的「雲仔」從小就貼心,總是安靜地看、細心地聽;五歲時出麻疹發燒發到四十度,卻依然不哭不鬧地躺在床上。做母親的再怎麼樣心煩氣躁,面對這個女兒,心情就會平順下來。

王天送的脾氣不好,但是對「雲仔」卻從來沒法發作。女兒開始上學時,他每天都走路揹她去學校,放學時才讓她自己跟學校路隊回家。

那時候,丈夫還在做粗工,家裏經常吃蕃薯和菜脯,王沈月桂也得去撿柴。幸好日漸長大的「雲仔」很乖,會學媽媽和阿嬤做事情,還會照顧弟妹。

我可以感受得到,每當談起上人,王沈月桂的心情總是很特別的;既有對女兒的愛與惜,又有對出家師父的敬與重,還有對大智、大仁、大勇者的服與畏。當然,更多的是,身為偉人母親的驕傲與欣慰!


◆一家人命運改寫

一九四六年,王沈月桂好友的父親在豐原與人合夥經營戲院,想要退休,好說歹說要王天送買下他的戲院。

丈夫接管了戲院之後,一家人從清水搬到了舊稱「葫蘆墩」的豐原,生意愈做愈好,同時經營七家戲院,除了豐原之外,事業還發展到台中市、清水和潭子。

「上人跟她爸爸一樣,最信任人!以前年輕的時候在戲院賣票,員工收多少錢,她接過來根本不看一眼就收到抽屜裏。」

在葫蘆墩的黃金歲月裏,王天送先後經營過豐原、富春、華津、金豐、大華、光華等戲院。然而他的體力和健康卻也逐漸地被侵蝕。一九六○年,王家生活最美好的時候,一家之主突然中風身亡,得年僅五十一歲。

家裏的棟梁倒了!六神無主的王沈月桂和兒女們命運從此改寫。乖巧孝順的長女錦雲毅然出家,一群未成年孩子嗷嗷待哺,不識字、不諳家業的王沈月桂必須立即扛起生活的重擔。

錦雲的出家,使王沈月桂失去了一個摯愛的女兒和生活事業上的好幫手;然而,廣大的苦難眾生卻獲得了一位大慈大悲、拔苦予樂的活觀音。

一九六六年慈濟功德會成立時,侷促在秀林鄉佳民村警察派出所後面不到二十坪的普明寺裏。地方實在太小,除了要在此做加工成品外,還要處理業務、發放救濟物資、每月農曆二十四日還舉辦一次「藥師法會」,參加的人異常踴躍。

一九六七年王沈月桂以二十九萬五千元於普明寺旁買了四千五百坪的農地讓上人興建精舍;今天的慈濟,就是從那塊地起家的。因為這個緣由,王沈月桂不但是上人之母,也是「慈濟之母」,她對慈濟的護持,老慈濟人李清波居士的一句話最能代表:「我們來到靜思精舍,頭上頂的是上人的天,腳下踏的是師媽的地。」


◆勸募訪貧四人組

二○○二年三月十七日一大早,我們和法號思正的陳瑞端以及法號慈晏的陳林汝芬來到王沈月桂的家。

才踏進客廳,就聽到她很激動地在講電話,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拿著手帕直擦眼淚……細聽之下,才知道是一位很親近的慈濟委員,爸爸生病住院沒讓她知道。王沈月桂對朋友的情義,若不是親眼看見,是無法體會的。

這時,我不禁想起其他幾位友人口中的王沈月桂。

常開車載送王沈月桂的志工陳麗妃曾說,師媽凡事一板一眼,事情總要做到很完美才罷休。一九九七年腎臟感染了濾過性病毒,到晚上簡直是痛不欲生,可是那陣子她照舊忍著疼痛出門去募款,自己更是連棺材本都捐出來給慈濟了!

十七歲就認識王沈月桂的張雲蘭說,師媽這麼大把年紀了,每次台中分會開會還必定準時報到,認真得讓其他委員都不敢懈怠。

接著造訪的老友還有特別從豐原來的黃春梅和廖炳南、蔡玉秀夫婦。「屘姨」黃春梅是王沈月桂開戲院時的忠實顧客和密友,「廖胖子」廖炳南所開的美容院則是王沈月桂年輕時洗頭的地方。王沈月桂在決心幫忙慈濟功德會後,把這些好友一一度進了菩薩道。

早年王沈月桂與黃春梅、廖炳南、甘文成組成「勸募訪貧四人組」,每回出門都是兩輛一百二十五西西的摩托車,廖炳南載王沈月桂、甘文成載「屘姨」,四個人風塵僕僕地在城市、鄉村募集善款,再懷著滿滿的愛把發放物資帶給困苦中需要照顧的人。那怕是再遠再偏僻的地方,他們也總有辦法達成任務。

「屘姨」心目中的王沈月桂比男人還能幹。那時大家平常要上班,出發的時間通常是週六下午和週日,只要王沈月桂出門,他們一定跟。那時大家比較憨慢,出門也不會帶食物,肚子餓了就在路邊找吃的,若是到了比較偏遠的地方找不到小攤小館就得挨餓。

她記得三十幾年前常和王沈月桂一起去花蓮靜思精舍。證嚴上人不接受信眾供養,領著弟子耕田做工,辛苦萬分卻連維持溫飽都有問題。王沈月桂愛女心切,每回到花蓮都會準備很多米糧,先偷偷帶到廚房,再從大廳進去看上人。

「有一次被師父發現,叫我們留下自己要吃的部分,其餘的都帶回家!」講到這裏王沈月桂就心疼,說當年上人他們的房子被颱風吹壞了,都不肯拿她的錢去修。

王沈月桂膽子很大,有幾次偷運物資去精舍,一輛計程車顛顛簸簸地開在路況極差的山路上,車子裏除了司機和她之外,裝滿了日常生活所需。剛開始比較節省坐客運車,途中遇落石需要換車,乘客就幫著她把一箱一箱的東西往下搬。有時不只一輛車上有她的東西,她就向每輛車的司機都講好,請他們在一個特定的、沒有站牌的地方停車,把貨卸下來後寄放在店裏,她再慢慢設法送到精舍。


◆媽媽就是爸爸

王清彬是王沈月桂最小的兒子。在問到對母親的感覺時,他想了好一會兒:「我這個母親很難形容。人家說母兼父職、母親裏有爸爸。可是我覺得媽媽根本就是我的爸爸。」

媽媽常在外做生意,個性一直有點男人氣慨,倒是從小把他帶大的姊姊,給他的感覺就像是媽媽。小時犯了什麼錯,只要父母一生氣,姊姊就會說處罰她好了,在父母面前一跪就是很久不起來。

爸爸死了姊姊又出家,媽媽由於不識字常受騙、被人倒債,後來不但戲院都沒了,還欠人很多錢。然而,始終希望他們在好家庭成長的媽媽,一切苦都瞞著小孩。

「時機不好時,媽媽去街上賣美琪香皂,胃不好時常在街上暈倒,我們也不知道。有一陣我感覺好久沒跟媽媽去菜市場了,直到有一天吃稀飯拌鹽巴,我才知道家裏經濟已經很不好了。可是媽媽一直很堅強。」

有好長的一段日子,王沈月桂絞盡腦汁,到處問到處學,不知碰了多少銅牆鐵壁,才終於闖出一片天、還清了債務。

一九七五年嫁入王家的瑞紅,認為婆婆是嚴格、明理、公正且賞罰分明的人,家裏的事情都由處事圓融周到的婆婆做主。老一輩的人不會開口表示自己疼愛兒女、媳婦和孫子,但是,家人只要用心去感受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就會明白她的心意。

除了為慈濟不計一切地付出外,瑞紅也很佩服婆婆的記憶力和數字概念,因為她記憶力好,心算又特別厲害,每人每月繳多少功德款、全部募款總數多少,她都一清二楚。

王沈月桂雖然沒讀過書,但是會看報紙,而且還能糾正別人的錯字。至於寫字方面,她比較不在行,只會寫自己的名字。我問王沈月桂是怎麼學會寫名字的?她的聲音馬上提高八度:「以前委員聯誼會我都請人幫忙簽到,有一次師父說人家代簽算沒來,那我豈不是白來了?只好加緊學簽名!」

清彬說母親生活節儉平淡,承襲了傳統文化裏美好的古早味:「我最感動的是,媽媽不畏辛苦,多年來所攢的每一分錢都往功德會繳。我會跟著她護持慈濟和這個家庭的毅力走下去!」


◆大慈大悲的胸懷

除了錦雲和清彬之外,王沈月桂還有四個兒女:領養的清枝和生養的清豐、清源和錦珠。已往生的王清豐是王沈月桂心中的最痛。

清豐小時患腦膜炎,沒去辦軍籍,但後來還是被調去北部坪林當兵。去了一個月又四天後,王沈月桂竟接到軍方通知說兒子舊病復發死了。

面對遺體時,她發現愛兒竟然頭顱破裂、手骨脊椎骨都斷裂,分明是被人打死的!鄉親們包了一輛遊覽車陪她去找軍方討公道。

在騷動的氣氛當中,她打公用電話向證嚴上人哭訴很久。上人告訴她人死不能復生,要她安定堅強,軍方怎麼說就聽他們的吧,而且人的生命盡了,不一定是被打才會死,喝水也可能會噎死啊!

王沈月桂還記得,上人安定而有條理的話,讓她平靜下來:「不要再追究了,設身處地想:殺人的人如果被判死刑,他的父母也一定很心痛……我們希望別人怎麼對我,自己就先要那樣對人!」

於是她懇請所有鄉親回家,留下清彬和她一起處理後事。

即使已過了三十二年,一跟人提起這件事來,王沈月桂總是會忍不住號啕大哭。然而,遇到親友橫遭不幸的人,她總是以自己的親身經歷相勸,要他們心懷寬恕,放眼未來,不要拿別人的過錯來折磨自己,要永遠走好路、做好事!

以任何標準、在任何年代來看這件事情,都讓人不得不佩服上人和王沈月桂深邃的智慧與大慈大悲的胸懷。


◆一位非凡的女性

二○○二年四月十四日,「台中慈濟志業園區」終於在潭子動土了!看到這萬人歡騰的喜慶場面,我不禁想到,對籌募台中慈濟志業園區建設經費出力甚多的王沈月桂。

就在一個星期前的四月六日,王沈月桂一場短短的即席演講,就向來訪的數百名中區醫療志工及培訓委員募到了十五萬元的水泥錢。「賣水泥」是她近來最熱衷的活動;事實上,不只是潭子園區,慈濟的任何志業體,只要是有需要,她都會盡力護持。

想起那天,王沈月桂在樹林下的露天講台勉勵比她年輕幾十年的慈濟人,那個情景就像是老菩薩在叮嚀小菩薩。

離開園區前,我於人堆裏尋找王沈月桂,想跟她道別。永遠是那麼顯眼的她,一下子就被我看到了;她正笑得好高興,用手掩著闔不攏的嘴。那一瞬間,我在她身上看到了上人的影子。每當上人非常開心的時候,也會用手掩著擋不住的笑意。

我不禁想到上人對「孝」的開示:「古聖先賢以孝為宗,佛經以孝為戒,萬善之門以孝為基。人人應禮敬供養尊親如堂上活佛,並擴展短暫的親緣私愛,成就清淨覺情,普及累生累世的父母。」

上人在還沒有出家前,就被豐原的鄰里稱道為孝女,出家之後,更是把對父母的那分愛澤被眾生。

在採訪王沈月桂的過程當中,由於她的身分特別,我一再提醒自己,除了她是證嚴上人母親這個不能改變的事實之外,我要從最平實的角度,把她當成慈濟這個大家庭中的一位老委員來觀察。

儘管如此,我依舊看到一位非凡女性,一位時時升起慈悲心,處處助人離苦得樂的菩薩。


文章轉載自慈濟月刊429期(2002年8月25日出刊)澎湃的生命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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